【原创】落花时节——某检察官的幸福小日子

非常色彩 · 发表于 2013-10-11 21:31

“呃，好吧，你到沙发上去，找一个你舒服的姿势坐好。”他吩咐道。

“我穿制服，坐在沙发里，怎么能看出笔挺的样子？”我问道。

“你穿这个衣服又肥又大，坐在沙发里还能掩饰一下，要不然你站在那，我把你化成贵妃的样子如何？保证漂亮。”孙节又笑道。

“得了，你别糟蹋我啦！”我回答，然后乖乖的走到沙发坐下，为了避免无聊，我打开了电视开始看。电视上正在播《喜羊羊与灰太狼》，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动画片，虽然幼稚了点。

孙节坐在椅子上，开始在纸上勾勒，神情专注，偶尔用碳条对我比一下，找找比例。专注于某件事情的男人才是最帅的，动画片并没有让我注意太久，很快把目光聚焦在孙节身上。认真的表情、轻轻抿起的嘴唇，画板前不断移动的手臂，光裸的脚丫，无不散发出强烈吸引我的气息。偶尔和他的目光对上，他轻轻一笑，我真觉得此刻有如阳光普照，令人神清气爽，心情飞扬。

其实做模特是很辛苦的，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势必会肌肉酸痛。这点我深有体会，不过相比于裸模，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还记得第一次给他做裸模的时候，虽然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床第之私，可那毕竟是晚上的卧室，暖色的灯光下，气氛温暖而暧昧，大家都是无遮大会的参与者，精虫上脑，根本无所谓害羞。可是，换个场景，在光天化日的客厅里，光线充足，纤毫毕现。要脱光衣服，摆一个pose长时间的给他画，这心理关真是不好过。好在他也算公平，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我脱光了衣服，他也陪着我脱光。

但是……公平则是公平，效率则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的目光扫过他麦色的肌肤包裹下的胸腹肌，直接落在了那胯下的一团。无法形容，那里是几乎是我语言的盲区。生殖崇拜、男根崇拜是人类社会历史上都经历过的，现在的日本还有远古风俗的孑遗。男性的生殖器官作为人类曾经的图腾，象征着繁衍、权力、欲望、征服与控制，充满了神秘的生殖力量。人们把男根的形象绘画甚至雕刻出来，加以膜拜，祈祷子孙繁盛，部落永昌。要承认，生活在21世纪的我，心里对于男根崇拜这种原始信仰和情感有着深刻的认同。每次看到孙节那个地方，有心里总有莫名的喜欢与冲动。所以，看着他那饱满的一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我很快便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可做模特最重要的是不能随便移动和改变姿势，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为了不出糗，只好在心里拼命默念冰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可是越念，眼神越沾在他的身上移不开。他的眉眼、嘴唇、喉结、锁骨、胸肌、乳头、腹肌、人鱼线……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变成了那勾人堕落的欲望之火，我的冰心诀早就被他的三昧真火烧得狼烟遍地、片甲不存！结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欲望逐渐汇聚、萌发、生长，最后变成了直挺挺的定海神针铁。窘的我无以复加，当时有个针眼儿，我都想钻进去躲一会儿。

他注意到我的变化，开始是坏笑，可我发现他笑着笑着，看我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呼吸变得粗重，胯下的器官也焕发出勃勃生机。我当然知道，他的身体有多吸引我，我的身体就有多吸引他。肯定是我身体的变化带动了他。不过兵哥哥的定力到底比我高的多，在我舔湿了唇际，向他递了无数个眼神，又从喉咙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之后，他才终于把画架和画笔全部丢开，扑到沙发上将我就地正法……结果？结果当然是他的画最终没有完成。

我几天后才看到了那幅画，他几乎如相机一般，在纸上用黑白线条精确的还原了我。只不过胯下那个器官的部分，留了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画。我有点气愤的质问他：“怎么说我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关键的标志你都不画，什么意思？”

“亏你是学过书法的，难道不知道留白的艺术价值吗？”他反问。

“你这是强词夺理，留白是这么解释的吗？就算你留白，干嘛留这个关键部位？就算你画几个马赛克也好啊！不知道还以为你画个太监呢！”我怒道。

“哈哈，好吧，那就听你的。”他笑说。

少不得，我又补做了一次裸模。

可惜，没料到的是，或者说早就应该料到的是，我光着屁股给他画了半天，结果画稿上，他真的在那个部位画满了马赛克。画马赛克也TM要我当模特，还不能穿衣服，老子太阳他个球球！

结果他第一次画我身体的画稿，也是唯一一次我做裸模而没有画那个部位的画稿，被他塑封好，镶在了一个画框里永久保存了起来。现在那画还在我们的卧室挂着，只不过前面放了一张我们两个在天涯海角的合影照，没人知道那照片背后的秘密罢了。就连曹时也不知道。呃，曹时真的不知道吗？只是我认为他可能不知道吧。唉，这年头，保守个秘密太难啦。

思维飘忽了半天，又落回现在。看看墙上的时间，时针已经指向了12点，差不多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我的脖子有点僵硬，轻轻的动了几下来缓解。他依然在画板前头忙活着，见我在活动脖子，笑了一下说道：“宝贝，马上就好了，再忍十分钟。”

十分钟过后，当我满心欢喜的站在他的画架前准备欣赏自己的英姿时，我就知道再也忍不了啦！

那是怎样一副淫靡的画呢？我斜倚在沙发靠背，头微微后仰，眼睛眯成一条线，表情舒缓。威武的制服上衣被抛在一边，领带依然挂在脖子上，不过被甩搭在肩膀。衬衫的纽扣全部解开，露出半边的胸部和整个腹部。制服裤子则被退到了脚踝部位，两腿大张，一只手紧紧握住胯下的一柱擎天，胸腹和衬衫上明显能看到喷溅的粘液。

这哪里是我梦寐以求的戎装画？分明就是TMD制服诱惑！我终于明白了，感情他那么痛快的借我制服，绝对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画这么一幅画给我呢！把我的兴趣吊得高高的，然后再欣赏我失望+恼怒+羞愤的组合表情。不过他已经成功的调戏了我的感情，我干嘛要让他这么容易再次得逞？偏偏要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给他看。

“哦，画的不错，我困了，去洗洗澡睡了。”我平淡的说。而后把他的制服脱下来，整理好，重新挂在衣橱中。然后大大方方的光着屁股走进浴室去洗澡了。

这个过程，我瞥到了孙节的表情，明显是有点错愕，看得我心里一阵暗爽。我正洗着，孙节也闪了进来。我把花洒让出来，到一边去打浴液。结果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浴花，用浴液温柔的搓出泡沫，在我身上轻柔而仔细的涂抹。我也没理他，任他施为。

“宝贝。”他叫我。

“嗯？”我应了一声。

“你今天表现的真棒！我以为你看到那种画会生气呢，结果一点没有，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很想画的，下次你就摆成类似那个画的pose，我们再来重新画，好不好？”他在我耳边轻柔的说。

“呸！你不是不知道我多喜欢那身衣服！我第一次穿你的制服，本来想来个英姿飒爽，生生让你给画成了制服诱惑！还TM射在身上！早知道你居心不良，我才不会白白的在沙发上傻瓜一样一动不动的坐了两个小时呢！浪费感情！还有下次？你想得美！”我实在忍不了啦，直接爆发出来。

他对我的态度也不以为意，一边拉过花洒帮我冲洗身上的泡沫，一边自言自语的说：“我就说嘛，和颜悦色不是你的性格，原来是装给我看的，呵呵。”

我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终于还是着了这家伙的道。他就是想看我嗔怒羞恼的样子，本来不想让他得逞，结果他简单的撩拨两句，我就功亏一篑了。

“哈哈，宝贝，这才是真正的你嘛。快别装了，憋在心里会生病！”孙节得意的大笑。

我干脆转过去不搭理他。他也洗完了，用浴巾把我们两个擦干净，背着我就回了卧室。

“睡觉！”他躺在床上，伸手关了灯。依旧习惯的抱住我，把腿搭在我身上。我心里不爽，甩了半天也没甩掉。

“别闹。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8点半审判委员会要开会讨论袁庆林的案子，又是一场硬仗，比庭审还累。下午要宣判。”孙节轻轻的说。

“这么快就要出结果吗？”我问。

“是啊，上面要求从重从快。也是没办法的事。早点出去也好，这种案子就是烫手山芋，在我这时间越久，越容易发生变故。就像诸葛芸那样的案子，有多麻烦你自己知道，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孙节回答。

是啊，且不说赵天龙越狱给我带来的麻烦。当初我没有以强奸罪起诉那四个人渣，整个案子办下来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可给我带来的麻烦却整整持续了数年之久。因为诸葛芸的母亲三天两头来检察院信访，我面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哭诉、斥责、痛骂，只能耐心的解释，面对着失去女儿的母亲，我的解释永远是苍白无力的。多次来访无果，她又到多个部门上访，市政法委、纪委、人大法工委和内司委、市政协、省检察院等等这些机关，她每到一处，我作为承办人，都要对这些机关的老爷们写一份厚厚的案件汇报和说明材料，到最后，我写的各种汇报材料比原来的卷宗都要厚上数倍。写书面的材料不算，最麻烦的还是当面汇报。有些事，如果对方是内行，三句两句就说完了。可有些老领导，做了一辈子其他专业的工作，快退休了才到人大和政协的一些部门养老，他们很有一腔正义的热血，可惜的确不懂什么叫做有证据证明的案件事实、也不知道无罪推定的道理。要想把这个案件的处置方式从头到尾的让他们听明白，并且说服他们，难比登天。甚至曾经有个政协的老领导，听了汇报之后拍案而起，指着鼻子骂我徇私枉法，还好政协也有专业人士，当场为他解释。虽然没有说服他，但他亲近的人和我立场相近，多少也让他的指责落到了空处。最后他干脆拂袖而去，案件汇报不欢而散。后来，连续两年市人大开会的时候，我和分管公诉的胡长林副检察长列席分组讨论会，听取人大代表对检察院工作报告的意见，都有人大代表对这个案子很尖锐的提出过质询，为了总之，类似这种麻烦事不胜枚举。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被这个案子搞的有点神经衰弱了。

“嗯，早点办结也好。”我想起往事，冒着冷汗说。

“对了，这个案子你打算怎么判？”我又问了一句。

“集资诈骗，判……唉，很可能是死刑立即执行吧，要看审判委员会的投票结果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充满了无力感。

“你自己的想法呢？”我追问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他反问。

我沉默了。关于是否判决死刑的问题，在我和孙节的心中，都有一个巨大的阴影。

很多时候，判决死刑并不如普通百姓想象的那般尽享复仇的酣畅和快意。判决书上每一笔下去，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尽管那个生命可能作恶多端，罪行累累，但是那种在全国人大会开会时过半数代表同意即可通过的法律，真的授予了我们充分的权力去剥夺一个同类的生命吗？最可怕的是，在现状下，这种剥夺人生命的刑罚，往往无视程序、在各种权力的横加干涉下作出。那个让我们两人一直不能回忆的案件，就发生在死刑复核权被收归最高人民法院前的最后一刻，我不能说那是黎明前的黑暗，但阴影的确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我和孙节、曹时，甚至HP市法、检两院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那是一个中石油的大型石化项目，省政府在“十五计划”的重点工程，就选址在HP市的一个郊县。在现时的语境下，与行政权力沾边的工程，都是那样的金光闪闪、不可一世。这个工程亦是如此，作为央企和地方紧密合作的典型，这是省长亲自挂帅在国家发改委跑来的批复，省委常委会和省长办公会定下的调子，一定要顺利建成投产。可当时，这个项目在HP市却并不太受欢迎，因为伴随着GDP的，永远是石化项目的严重污染。HP市地处丘陵平原过渡地带，山明水秀、两江环抱，交通便利，旅游业发达。一旦这个项目建成，可以想见环境破坏、民怨沸腾的场景，政府虽然获得了GDP，但将永无宁日。在维稳一票否决的考核机制下，各种维稳压力将始终成为悬在HP市各级官员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因此市人大常委会专门通过了一个决议，要求市政府向省政府对工程选址问题提出复议申请。复议提了，可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是啊，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呢？石化工程对水源的要求，使得两江环抱的HP市是本省最佳的工程选址，因此工程在省里的力推下终于开始动工。

第一步，就是农村的征地拆迁。大面积的基本农田里，水稻已经开始灌浆。征地令一下，全部犁毁，让人看着都心疼。补偿是被征土地前三年平均产值的8倍，这个据说已经是非常优厚的补偿标准了。可这补偿并不是直接从省财政直接划归农民，而是要经过市、县、乡、村集体层层转手。雁过拔毛已经是老传统了，因此到了农民手中，最终远远低于补偿标准。当然，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整个征地拆迁工作被强力推进，终于到了一户人家时，遇到了麻烦。

那是一户种植果树的人家，夫妻两个人50出头，孩子在外地上大学。夫妻两个在山脚下承包了一个70亩左右的缓坡地，种上桃树，搞了一个果园。据说是名贵品种，那个桃子鲜美异常，价格很高。为了这个果园，夫妻投入了一辈子的积蓄，亲戚朋友也借了一些，甚至还向信用社申请了不少支农的低息贷款。为了照看方便，夫妻两个甚至申请更换了宅基地，在果园大门旁边盖了一个二层的小楼，把家都迁了过去，很有田园牧歌的恬静和惬意。那年，果园刚刚进入第四个年头，种下的果树第一次到了盛果期，满枝的桃子，未到成熟，便已经累累的压弯了枝头。闻着迎风飘散的桃香，夫妻两个梦里都是甜的，就等着丰收那一刻喜悦。可拆迁令一到，所有的憧憬全部化成飞灰。被层层截留的补偿款，连果园投入的成本都不够。这就意味着，不仅他们四年来所有的辛苦都打了水漂，多年的积蓄全部归零，甚至拿到的补偿还不够还债！更糟糕的是失去了土地，就失去了所有的收入保障，让他们如何生活？更不要说还要供养一个大学生！所以，跪地磕头求饶无济于事时，抵抗便前所未有的激烈起来。

当省政府组织的拆迁工作组带着七八台推土机开到果园门外的时候，那对夫妻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在门前的路上挖开了深深的壕沟，在家里准备了无数的汽油瓶罐，还有各种砖头石块，准备为自己的希望做最后的挣扎。我没有到现场，但是从案卷材料中，我读出了“窒息”两个字。面对步步进逼的拆迁人员，夫妻两个在自家的二楼楼顶点燃了四个火把，浓烟滚滚，疯了一样大哭大叫，并扬言要自焚。人命关天，拆迁工作组再强势，也不敢继续推进。只好派人现场谈判。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谈判。一方没有得到授权追加补偿，另一方则是要保护自己赖以生存的最后希望，所以谈判很快破裂了。

接着就是赤裸裸的威胁，那对夫妻后退一步，就是绝路，如何肯罢休？于是拼命的把准备好的石块向下丢砸。猝不及防之下，下边的拆迁人员就中了招，有两个伤势严重，案卷材料显示，一人单纯性颅骨骨折，好在没有并发症，是轻伤。一人眼球破裂摘除，重伤。当时下边立即一片骚乱，既然被拆迁人出现了暴力行为致人受伤，那么性质就不再是拆迁，而是变成了对故意伤害罪犯罪嫌疑人的抓捕，因此，警察又被推到了第一线。

那男人见毫无退路，便拿出汽油向楼下的警察泼去。女人则在自己身上浇满汽油，并且拿了一只火把，站在房屋边上想通过自焚来阻止警察的靠近。男人担心女人真的引燃自己，拉了她一把，示意她把火把放下。女人极力挣扎，男人也就并未继续阻止。女人依旧来到屋檐边，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刚对楼下喊了一句，忽然一脚踩空，从二楼跌了下去。火把瞬间把自己点燃，整个人化成一团烈火，重重的摔在地上。那个脱手而出的火把，又那么不巧，把刚刚被泼了满身汽油的两名警察给点燃了。结果几个人身上的活被手忙脚乱的扑灭以后，发现那女人当场被烧死，两名警察其中一人在送医院的途中死亡，一人终于被抢救回来。可是我后来去医院看过那个劫后余生的警察，具体的惨状实在无法描述，心里一直觉得，医生当时若放手让他走，也许对他更是幸事，只不过可能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吧。

那男人被老婆惨死的事情刺激的发了狂，继续用石块和汽油瓶与警方对峙。消防队被紧急通知到现场时，那男人已经把所有的“武器”全部丢掷一空。拿着一只火把，嚎啕大哭着就要把自己点燃。千钧一发的时候，消防队的高压水枪直接指向了他。巨大的冲击力瞬间熄灭了火焰，但是也把他从二楼楼顶平台直接推落，摔倒地面，还好只是胫骨骨折，并无大碍。

这个案子警方一死一重伤，拆迁工作人员一重伤，轻伤、轻微伤众多，因为关乎到工程，省里超乎寻常的重视。警方立即立案调查，现场至少有三台摄像机在拍摄执法过程，所有事实都有目击证人。那个男人的供述也一直非常稳定：只想保住果园，实在保不住，就自焚，没想要杀死别人。在批捕环节，市检察院就没有抗住压力，侦查监督处做了批准逮捕的决定。很快此案就到了公诉环节。那时我刚调到市检察院不久，没有人愿意接手这个案子，所以只有我来承办。所有证据确凿无疑。单从事实上看，手段残忍，性质恶劣，伤亡多人，一目了然。关于砸伤的部分，夫妻二人有共同的伤害故意，又都实施了扔石头的行为，不管是谁仍的石头砸中了被害人，都是故意伤害既遂。

真正的争议在烧死烧伤2名警察的问题上，检察委员会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形成了三种意见：第一种意见是过失致人死亡罪，理由是行为人的目的仅限于保住果园，而不在于伤害警察。作为神志正常的成年人，两名行为人一定预见到了到汽油泼在人身上后，再持火把挥舞，可能发生起火导致他人死亡的结果。但实际中，泼汽油和挥舞火把仅是阻止警方进一步靠近的手段。由于楼顶距离地面较远，那女人自认为不会引燃地面警察身上的汽油，轻信致人死亡结果可以避免。但由于不慎失足掉落楼下，以致引燃大火，导致自身被摔伤并被烧死，两名警察一死一重伤。对于死亡结果，女人是持排斥、反对态度的，故应当定过失致人死亡罪。但由于其已经死亡，故不再追究刑事责任。男人在主观上也存在过于自信的过失，其向楼下警察泼汽油的行为，也是导致警察被烧死必要原因之一，其行为与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不因为女人失足坠楼而中断，因此，在主客观相统一的范围内，成立过失致人死亡罪。
第二种意见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理由是男人明知汽油倒在人身上是一种有高度危险性的行为，依然对警察泼洒汽油，可以看出起对可能的伤害后果并不持反对意见。在造成明确的危险后，其有义务阻止危险事故的发生。但在女人持火把挥舞的时候，他有能力阻止却并未极力阻止，对危害结果的发生持放任态度，所以属于不作为的故意犯罪。

第三种意见是故意杀人罪，理由是征地拆迁是政府基于公共利益而做出的决定，嫌疑人若认为拆迁决定不正确，可以通过法定途径要求复议或者提起行政诉讼。通过暴力的方式不能阻止征地拆迁的进行，因此嫌疑人自称想通过暴力抵抗或者自焚的方式保住果园的目的根本不能实现。嫌疑人先通过抛掷石块砸伤了两名拆迁工作人员，在警察对其抓捕的过程中，其明知对警察泼洒汽油并挥舞火把会造成警察死亡的结果，依然主动为之，具有明显的故意杀人动机，其意图就是抗拒抓捕，以期逃脱法律制裁。虽然女性嫌疑人因不慎失足造成两名警察身体着火，但是其主观上追求这一结果的发生，客观上结果又已经发生，只不过事件发生的过程与嫌疑人预计的发生了一定偏差，但并不影响定罪量刑。所以应该定故意杀人罪。

我的意见？我觉得是正当防卫，最多算个防卫过当。换个情形，如果不是官方行为，而是第三方的公司因为修建工程来征地，补助款让人无法继续生存的情况下，就带上推土机，拆人家的房子，强行毁去人家赖以生存的果园的话，这个比抢劫的性质还严重！这种急迫情形下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护人身和财产安全都是必要的。既然如此，为什么换成官方行为就不是正当防卫了呢？唉，不过我的意见只能发发牢骚罢了，没敢在讨论的时候提出来。所以只能附和了第一种意见。其实第一种意见我也不太赞同，不过是在以刑定罪罢了。因为这几种意见看似理论争议，可实际上过失致人死亡最多判7年徒刑，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和故意杀人既遂，最高可以到死刑！虽然警察一死一伤，让人痛心，但那是他们在执行公务发生的意外，没的选择。而且政府的优厚抚恤金和各种优待条件十分到位。何况平心而论，这公务执行的也并不光彩。这个案件如果判处那个男人死刑，是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检委会上的三种意见都无法形成过半数的多数，因此决定将本案提交给省检察院请示。省检察院很快就下了指示，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提起公诉，并且要求量刑建议要提死刑。私下里我也跟省检公诉一处当面询问过，他们的态度就是指指天花板，长叹一口气。瞬间明白，这案子是上面在施压。

上面施压是什么概念？就是说这个案子很可能被当作阻碍省政府重大工程的样板“鸡”，杀给不老实的猴子们看的。省检都这样了，省高法的压力也不会小，以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罪起诉，加上两个重伤，嫌疑人一定会被判死刑，死刑复核权又掌握在省高级法院的手里，也就是说嫌疑人死定了。

我到看守所去提审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早已经接近精神崩溃。除了痛哭，就是傻呆呆的坐着，对问话都是机械的回答。我不停的问自己：这个老实巴交、与世无争，一心过自己幸福日子的农夫，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是这个社会害了他吗？还是急功近利的官僚害了他？我不知道。不过，救他一命，成了我一时间不可动摇的信念。我承认，有时候，我可能不太适合做一个司法工作者，因为在面对纷繁复杂的案件，我的处理过程中有时候掺杂了大量的私人情感。当然，我不会因为情感而枉法办案。不过多年的办案经历，我依然没有被消磨去最初始的本心。我始终坚信，司法，除了冷冰冰的程序推进和逻辑判断，依然应该有对生命的基本尊重，有着最温柔的人文关怀。在司法之上，我始终秉承着最本源的人性判断，凭着这个本源人性判断，我分辨着善与恶，判断着对和错，体验着良心的拷问，衡量着司法的轻重。

我去跟孙节商量，他没有评论我的想法对错与否。是啊，两边都是生命，难道那个农夫的命是命，警察的命就不是命吗？上面命令如山一般压下的时候，又有哪个警察能够断然拒绝执行？被烧死和重伤的警察，难道能说是活该如此？面对着烧得不成人形，承受着无尽痛苦的警察，面对着他们老迈的父母与年幼的孩子，我无法做出冷血的判断。在死刑依然存在，人民大多数信奉杀人偿命的国度里，让法官来权衡这种生命的取舍是不是太沉重了呢？不过，孙节依旧表示坚定支持我的任何行动。

另一方面，没有律师愿意接这个案子。跟政府部门对着干？没有哪个律师愿意断自己的后路，谁也不傻。我跟曹时商量过后，这小子一片公平正义的热血沸腾，所以我就意图把他推上第一线。毕竟他背靠着我和孙节，不用担心以后办案会受到刁难。当然，检方给嫌犯推荐辩护人是百分百的违规操作，所以我也没敢太放肆。曹时自己给市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那边打了电话，请他们帮忙指派他自己做辩护人。曹时在南市区司法局工作过几年，市法援中心那边的人也都认得他。现在法援中心正头疼呢，知道曹时愿意主动去，他们也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时值2006年6月，此时，距离我受理本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据传2007年前，死刑复核权会收归最高人民法院行使。这成了本案逃脱出地方干涉的唯一机会。从理论上，我可以通过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的方式把这个案子在我手里再拖上5个半月才起诉，孙节至少还可以再拖1个半月。这样就足以拖到使本案死刑复核程序在最高法院进行。因此，我信心十足。这个案子拖到10月底，传言变成了事实，最高法院将在2007年元旦将死刑复核权统一上收。可是省检察院一纸书面命令，要求我们必须在11月初将本案诉至法院。上下级检察机关是领导关系，所以我毫无办法，只能起诉。庭审的时候，曹时自然是朝着轻罪的罪名辩护，实事求是的讲，我跟他的观点还比较接近，但职责所限，我实在是口不对心的跟他胡扯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曹时那边是慷慨激昂的陈词，讲法理、诉人情，讲到动情的地方，台下旁听的群众都红了眼圈儿。我甘愿在法庭上陪衬出曹时的光彩，孙节当然也是给足了他自由发挥的空间，其实这正是控、辩、审三方合作，在做一台戏给上面看的。孙节那边在法院领导的支持下，虽然上级法院三催四催，还是硬生生的把案子拖满了1个半月，在12月15日才宣判，审判委员会15名委员的投票结果，9比6，判决死刑立即执行。上级法院的指导意见，下级法院很少可以违背。其实重大刑事案件的判决结果，除了法律之外，往往是在安抚被害人家属和平息社会舆论之间游走，尤其是舆论不站在被害人一边的时候，要力争做出平衡。但是本案的审判结果想两头讨好是绝不可能的。这个判决结果自然掀起了轩然大波，舆论觉得判得太重。

被告人自然不服，在曹时的授意下，于是一直拖到了10天上诉期的最后一天，也就是12月26日的时候，才向省高级法院提交了上诉状。可我们完全没想到的是，省高法在3天内就做出了二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同时一并复核核准了死刑。那个嫌疑人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同一天，死亡的警察被省政府评为“革命烈士”。孙节也因为本案，被省高级法院记个人三等功一次，而后很快就被任命为刑庭的副庭长。在家里，孙节气得暴跳如雷，当着我的面，把那个三等功的嘉奖令撕得粉碎，丢进马桶，不解气，又拉了一泡屎后才冲走。

这个案件严重的打击了我的职业信心，甚至一度萌生退意，孙节亦是如此。张老头和关院长后来分别找我们两个聊天，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我才慢慢的缓过来。但是张老头的性格岂是任人家捏的软柿子？省检的做法也让他憋了一肚子火。他随即和市纪委联络，反贪局与纪委联署办公，共同查处在征地拆迁过程中对补偿款的截留和挪用的问题。结果查出了大小贪官污吏20余人，这些人正是把老实人逼得无路可走的罪魁之一，所以我和各区检察院的同仁把这些人诉到法院时，大部分按照最高刑期提出量刑建议，法院当然很愉快的下了判决，也算是对死者的一种告慰吧。

正是那个案子，让死刑的问题，在我和孙节的心中都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以后在办案过程中对死刑的掌握都是严而又严的。回到袁庆林这个案子，对于袁庆林来说，他真的该死么？可是一旦判决死缓，从理论上说，不考虑保外就医等特殊情形，最快14年他就可以通过正常减刑或者假释程序出狱，对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人来说，是不是惩罚度又差得远呢？这是法律制度设计的问题，我也没有办法。

“宝贝，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个案子？”孙节问道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和儿子在法庭上拥抱着失声痛哭的场景。”我说。

“法检两院，有时候就像一把刀，谁都想来用用！不过是谁用来砍谁的呢？唉，不说这个啦。对了，说到那个男人的儿子，我听同事说他今年出国留学去了。是中石油HP市分公司的一个领导资助的，据说当时拆迁的时候那领导就在现场，自己都看不下去了。那件事情之后，就一直资助着那孩子读书。”孙节说。

【待续】下次更新时间待定

P.S.有几句话要说，最近比较忙，所以写的不多，更新的不太及时，谢谢所有支持我、鼓励我的人。

wayne_lee · 发表于 2013-10-12 12:21

不是说8号左右更新吗？怎么还没看到？

飞飞飞啊 · 发表于 2013-10-12 12:47

更新在哪里呀更新在哪里

寻找大JJ · 发表于 2013-10-12 16:59

怎么才能混到金牌会员呀

飞飞飞啊 · 发表于 2013-10-13 00:38

顶一个，很棒的文字

飞飞飞啊 · 发表于 2013-10-13 00:39

色彩！量好足！前半段好激情！中间部分好学术！后半部分好感性！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了！反正看得很过瘾！内容

wutouniao · 发表于 2013-10-13 10:57

很有生活气息，俏皮的语言加上生动的情感表现，很是让人觉得欣慰

林海深处 · 发表于 2013-10-13 18:20

喜欢，继续更新，期待下文！！！！！！！！！！！！！！！！！！！！！！！！！！！！！！！！！！！！！！！！！！！！！！！！！！！！！！！！

mymint · 发表于 2013-10-13 20:20

进来看看

mymint · 发表于 2013-10-13 22:01

看着真爽!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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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言情] 【原创】落花时节——某检察官的幸福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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